吴哥的微笑

作者：面壁斋主

　　柬埔寨大吴哥城巴绒庙，正门面向日出的东方，54座宝塔，54座石雕像，每座四个巨大头颅朝向四方，每一个头像都在微笑，每一个微笑都不一样。据说，54座宝塔象征当时吴哥王朝统治的54个省。

　　巨大的雕像不是由一整块岩石雕刻，而是由无数小刻石拼嵌而成。每座雕像下有石室，石室开着雕刻精美的石窗和石门。54座雕像组成一座山一样高大的宝塔，塔中道路纵横，道路连接一座座雕像下的石室。据说，那些雕像的面容都是吴哥王朝全盛时期国王苏利耶跋摩七世的脸庞，象征佛教眼观八面耳听四方的观世音菩萨，也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。那岩石雕刻出的永恒笑容，被世人称为“高棉的微笑”。

　　我细细端祥着那些微笑，有的灿烂，有的淡然，有的矜持，有的自信，有的神秘，有的爽朗，有的微闭两眼，有的双目炯炯，有的欲言又止，有的怡然自得，有的笑嘴角上翘，有的嘴角下弯却笑意嫣然……

　　吴哥王朝早期宫殿——崩密列遗址，那是一座废墟，简直是一堆堆巨大的摆放无序的石料。依稀可辨，宫殿豪华的大门、回廊、中庭、石窗栏杆，看得出杂乱无章的石头构件，据导游说，是人力摧毁的，许多精美的雕刻已被偷盗。如果现在不是新造了一条木铁栈道，参观者无法接近它。那残破的凄美，令人刻骨铭心。导游说，吴哥古城许多遗址，修复前大体上都是这样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，不少友好国家，包括中国，包括曾经殖民柬埔寨近一个世纪的法国，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，拯救这珍遗的文化遗产。巴绒庙石雕，亲睹崩密列宫殿的辉煌，看它觥筹交错，看它风光无限，看它倾颓倒塌，被摧毁成废墟，但石雕依然微笑，微笑还是微笑。

　　巴肯山上巴肯寺，其形制成为柬埔寨后来建筑的模式。寺最上层五座宝塔，四角四座簇拥着中央的一座，象征须弥山五座山峰。我参观时，已是暮色低垂。它虽没有像崩密列那样成为废墟，但也残破不堪。抚摸石阶旁守护左右的残破得不成样子的石狮，我心中有些苍凉。海可枯，石可烂呵！然而，巴绒庙石雕的微笑，不因为巴肯寺的老态龙钟而沮丧，微笑还是微笑。

　　公元十二世纪，苏利耶跋摩二世建了他的陵墓和神殿——举世闻名的吴哥窟。尽管行前我作了一些功课，翻阅了不少资料，搜索了网上许多文章，但当她梦一般出现在我的面前，我依然为那绝世风华而倾倒。远远望去，她像是一件精雕细刻的繁复无比的象牙艺术品。正面看，高台上屹立三座寺塔，隔着莲花池从侧面看，是五座寺塔。塔影倒映在莲花点点绽放池面上，是飘渺深远的仙境。那令人一步一赞叹的伟大建筑，那镌刻着精美壁画的漫长回廊，那让我顶礼膜拜手脚并用爬上去的寺塔，真值得他的子孙万代骄傲、自豪与微笑。有一个真实的故事，一对法国夫妻爬吴哥窟寺塔，由于石梯太陡，垂直角度75度，那妇女失足身亡。她丈夫悲痛欲绝，悲伤之余，他向柬埔寨政府申请捐建一座有扶手的铁木结构的楼梯。我就是排在长队后面，从那梯子爬上寺塔的。听到这个故事，我心中不由得一热，泪水潸然。在人类伟大奇迹面前，那一个善良的人不变得更加谦恭？那些微笑，不会被岁月所侵蚀，微笑还是微笑。

　　塔普伦寺，建于十二世纪末，是国王供奉其母亲的，他把母亲当作神来祭拜。陵墓上方石室，现仍存繁星般的小窟窿，导游说，原先那都是镶嵌宝石的，现宝石不见踪影，只留洞罅的痕迹。寺院雕刻融合了印度教和佛教两种风格。漫步其间，满眼是古建筑与古树古藤相互纠缠的景象，惊心动魄。古树的根须有的像巨蟒一样盘踞石墙，有的像渔网一般兜住石房。那些没有用灰浆粘合的石构件磐石般傲然屹立。听说法国探险家毛霍德在热带丛林中考察时发现了它，吴哥古迹在默默无闻隐居森林五百年后才又现身于世，惊艳于世。电影《古墓丽影》就采用过它的场景，其诡异氛围可想而知。大自然跟人类创造的建筑殊死抗争，在这儿爱恨交集，恩仇并存。那些微笑，坦然面对这一切，从容而淡定，微笑还是微笑。

　　苏利耶跋摩五世建的班蒂斯蕾古刹（又名女王宫），粉红色岩石雕刻出精美绝伦的石雕颠峰之作，它被誉为吴哥艺术之宝钻，尤其是石门门额的图案花纹，令人叫绝。甬道两旁立着上秃下直的石柱，象征男性生殖器官。有意思的是，女王宫供奉的不是巴绒庙佛教的观世音菩萨，而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中的湿婆神，即破坏之神。湿婆神雕像现不在宫中，而移在国家博物馆里珍藏。供奉佛教菩萨的巴绒庙雕像的微笑，因包容而神态安然，微笑还是微笑。

　　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，所有的建筑奇迹都离不开最高统治者的专制、贪婪和残暴，然而，直接创造者是底层广大的劳动人民，是劳苦的能工巧匠。巴绒庙雕像的微笑，与其说是神的微笑，是统治者的微笑，是高棉的微笑，倒不如说是人类信念的微笑，人类尊严的微笑，人类梦想的微笑。

　　这片土地，曾经遭受过血洗和抢劫，遭受过殖民和奴役，遭受过内战和伤残，但它最终获得独立和自由，吴哥窟被庄严地印制在柬埔寨的国旗上。吴哥，应该微笑，有权利扬眉吐气地微笑。

　　岩石能抗衡漫长的岁月，但最终也会化为尘埃。当巴绒庙石雕都化为尘土时，人类的微笑依然存在。

　　微笑，是面对世界面对未来的护照；微笑，是构成社会和谐的重要元素。

　　我微笑着在石像前留影，这是诗人的微笑，这是中国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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