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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车驶入韩城芝川境内，“风追司马  史记韩城”八个大字矗立在高速公路桥头。在韩城南部广阔而一览无余的黄土塬上，这八个字顶天立地，掀起一阵阵心灵的飓风，使对《史记》和司马迁有所了解的人，忍不住感受到心灵的震撼。鲁迅说《史记》是“史家之绝唱、无韵之离骚”，作为司马迁故乡的人，觉得《史记》更像是司马迁生命的绝唱。

　　

　　年轻时候的司马迁，是一个志气昂扬的有为青年，而且家世渊博。虽然司马迁自谦自己的先人只是掌管文史星历的太史令，不是皇上的重臣，但司马迁的祖上世代为官，司马迁38岁时，即继任父职做了太史令，显然司马家族属于“士”的阶层，区别于普通的老百姓。作为唯一的男丁，其家族对其寄予了厚望，并进行了悉心培养。司马迁“年十岁则诵古文”，向古文学家孔安国学过《古文尚书》，向文学家董仲舒学过《公羊春秋》。20岁时，开始到各地游历，“南游江、淮，上会稽，探禹穴，窥九疑，浮于沅、湘；北涉汶、泗，讲业齐、鲁之都，观孔子之遗风，乡射邹、峄；厄困鄱、薛、彭城，过梁、楚以归”，入仕郎中之后，“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，南略邛、笮、昆明，还报命”。这样“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”的教育理念，相当的超前，同时需要相当雄厚的经济实力。今天我们翻阅历史，发现后世的李白，其受教育的方式与司马迁如出一辙，都是年纪轻轻便满腹经纶，兼揽诸子百家之长，欲成一家独立之言；都是年纪稍长便外出游历，饱览祖国大好河山，欲揽日月于胸中，施抱负于天下。今天我们看到的李白作品，自由豪放的浪漫主义精神气贯长虹，旷达放迹之意遍布词间。虽然李白的人生并不顺遂，但他未遭受过司马迁那样的奇耻大辱，他始终有一种自信自负、洒脱狂傲的气势，“天子呼来不上船，自称臣是酒中仙”。

　　

　　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一文中，一遍遍地陈述着自己心底的耻辱：“诟莫大于宫刑”“最下腐刑极矣！”“仆以口语遇遭此祸，重为乡党所笑，以污辱先人，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？虽累百世，垢弥甚耳！”司马迁遭遇横祸的起因，就是著名的李陵事件。同历代的士人一样，司马迁怀抱着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的政治理想，“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，务一心营职，以求亲媚于主上”，然而，虽游历甚广却对人情世故不熟谙的司马迁没有想过，这天下是汉武帝的天下。李陵之事初起时，大臣们都只顾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妻室儿女的利益，跟着挑拨是非，夸大李陵的过错。唯有司马迁“不自料其卑贱”，想为有国士之风的李陵仗义执言，结果“拳拳之忠”不仅不能为圣上所了解，反而惹得圣上大怒，判他诬上的罪名，处以宫刑。人间的世态炎凉向司马迁暴露出了赤裸裸的面目，“交游莫救，左右亲近不为一言”，不仅不救，还都来看笑话，“仆又佴之蚕室，重为天下观笑”。这件事对司马迁的打击极大，“肠一日而九回，居则忽忽若有所亡，出则不知其所往。每念斯耻，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！”“独郁悒而无谁语”，甚至想要“自引而深藏于岩穴”中。司马迁将这种悲愤之情寄托在《史记》当中，深刻地改变了《史记》的内容和风格。司马家族写《史记》的初衷同前朝历代差不多，本来是为了颂扬圣君贤臣的德行功绩，为上层统治阶级树碑立传。但是，司马迁的遭遇使他的心态和眼光大变，众多的悲剧性人物和有传奇色彩的小人物进入他的眼帘，他要为他们立传，记录他们的遭遇和苦难，寄寓自己的同情，蕴含自己的身世之叹，同时，在这些人物历经磨难而愈加坚强的经历中，寻找奋发的力量。他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说：“诗三百篇，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，不得通其道也，故述往事，思来者。”他司马迁，要“究天人之际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”，“藏之名山，传之其人，通邑大都”。“虽万被戮，岂有悔哉！”正是司马迁所遭遇的这次宫刑，使历史小人物第一次得以跻身于历史传记的范畴。此前，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，自己是没有学识和能力抒写自己的历史的，而生活在上层的士族阶层，又不把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。唯有这次宫刑，赋予了司马迁这位饱读诗书、历览天下的上层史官独特的眼光，使他看到原来那么多生活在底层的悲剧人物，他们也有自己的抗争、奋发和不屈不挠，他们也在用行动抒写着自己的历史。司马迁写这些遭遇悲剧而抗争不息的人物时，是在为他们立传，也是在写自己。如他深深地理解屈原：“正道直行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，谗人间之，可谓穷矣。信而见疑，忠而被谤，能无怨乎？屈平之作《离骚》，盖自怨生也。”又称赞屈原：“濯淖污泥之中，蝉蜕于浊秽，以浮游尘埃之外，不获世之滋垢，皭然泥而不滓者也。推此志也，虽与日月争光可也。”他写的其实是自己。

　　今日我们登上位于韩城南塬上的司马迁祠，苍苍松柏，凝聚着历史的沧桑而静默不语，滚滚黄河，携带着历史的风云一如既往地奔涌向前。回望历史，《史记》更像是司马迁用生命谱写的一曲绝唱，就像是《荆棘鸟》中所说的那样“荆棘鸟划破了胸膛，发出最美的绝唱。曲终而命竭……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。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……”司马迁把《史记》留给了中国历史，把文艺的宝藏留给了韩城人民，也把无限的思考留给了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儿女们。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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